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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富春:人生历程 心灵无限

点击次数:  更新时间:2010-01-19

刊于《中华儿女》杂志

彭富春

30年前,当我从江汉平原的乡村来到武汉大学的时候,心情仿佛滔滔江水,激动难已。我感到,我的命运开始转折了。

在文学的引导下走近哲学

对于一个尚未见过世面的乡村少年来说,走进武大,我对一切都感到无比惊讶。当然,最新奇的还是专业学习。我读的是中国语言文学专业,这与当时的社会氛围有关。那时,大学里受欢迎的专业多是数理化和文史哲这类基础学科,其中,文学往往是文科人的首选。同时,人的青春期也是文艺期和诗歌期,充满了激情和想像。文学专业的学习和青春期的成长是吻合的。 从文学到美学是一个非常自然的学习历程。我由一种文艺的阅读经验很快发展到理论思考。在美学的学习过程中,我开始接触中国和西方美学史,特别是西方现代的一些美学理论给我带来了许多诧异和惊奇之感。但美学在根本上是一个哲学问题,于是我的重心开始转向哲学。孔孟、老庄、禅宗逐渐进入我的心灵世界;马克思的巴黎手稿中关于人道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学说让我着迷无比;西方历史上的一些重要哲学家的著作也成为了我的案头书,但真正影响了我长达20年之久的是德国当代著名思想家海德格尔。他当时被称为存在主义的祖师爷,因为对人存在的分析切中了人们的一般存在经验而广被传播。我当时常常为他的一些思想而心醉神迷。为了学习,我大学期间所有的暑假都是一人在校,专心阅读大量的专业书籍。 在武汉大学中文系学习了4年之后,我留校任哲学系教师。

艰难而充实的哲学之路

1985年,我考上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哲学系的研究生,来到北京。 虽然以前也来过北京,但都只是走马看花,现在利用在北京读书的机会,可以好好地领略北京的山水和建筑。 但我现在来北京,不仅是想看风景,而是出于心灵的渴求。北京有很多外地无法借阅到的资料,也有许多著名的专家学者。读研期间,几乎每周都有大量的文化活动,如读书沙龙、电影展映、戏剧、音乐会和美术展览等。这些都开阔了我的眼界,满足了我心灵的饥渴。 在专业上,我主要集中学习西方哲学和美学。为了让自己能够直接通达西学,我非常注重英语和德语的学习。为了推动自己进步,我还边学边翻译了两本德国哲学和美学的著作,这种训练让我初步领略到了西方思想的神奇之处。在此基础上,我还开始一些写作活动,将自己对于哲学美学的一些看法写成了一本书。这可以算作是对于自己过去学习的一个阶段性总结。 在北京学习了3年之后,我又回到了母校武汉大学工作。

1991年,经过多年的努力,我终于办好了去德国的各种手续,满足了我去德国学习哲学的愿望。 其实,我大学时代就很崇敬德国的思想文化,但并没有下决心留德。使我不顾一切决定留德的原因,是我感到了一种思想的危机。虽然我在武汉和北京学习了数年的哲学,但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走在真正的思想之途。我当时为海德格尔深邃而广博的思想所困扰,但在国内关于他的资料奇缺,大概只有北京才有其部分德文和英文著作。一些汉译本由于语言的转换让人更加难以理解其思想,至于一些介绍和研究性的著作更是使人摸不着头脑。我还听过国内几位著名的海德格尔专家的演讲,但始终没让我豁然开朗。于是,我认为惟一可行的道路是到德国跟随海德格尔的弟子学习。 当年我从武汉到北京、从北京到莫斯科、从莫斯科到柏林,坐列车西行。将近十天的路程,无疑是单调和寂寞的,不过,列车沿线变换的风景让人感到天地的开阔、世界的广大。但坐火车去德国是一种冒险,我不知道旅程会发生什么,同时目的地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。 到了德国,我才发现面临的问题其实远远不只是一个所谓的哲学问题,而是一个生活问题。首先是经济的。我是自费的,没有任何他人的资助,因此必须勤工俭学。其次是语言。除了应付日常交往之外,还要能听懂专业课,读懂专业书,写作专业文章。第三是心理。在异乡,人必须面对心灵的孤独、困难和压力,能够忍耐和忍辱。最后才是哲学的。通过训练,学习一种不同于中国的西方式的思考方式,尤其是一种海德格尔的思想道路。 留德的开端是异常艰难的。为了获得面包,我当了将近两年的工人,洗过碗,扫过地,在建筑材料和食品工厂干过杂活,还当了很长时间的搬运工。工作的艰辛使人难以承受,但我始终不放弃申请奖学金,希望能够幸运如愿。经过不懈努力,1994年终于获得了弗里德里希-艾伯特基金会为期三年的博士生奖学金。我开始能心无旁骛地研究哲学了。为了节约金钱和时间,我在德期间从未回国。个中滋味,外人未必能够充分体味。但我利用各种机会,游历了欧洲的许多地方。除了德国的一些名胜之外,最难忘的是罗马和巴黎。在这些地方,我似乎经历了欧洲的历史,从古希腊经中世纪到近代,它们完全不同于中国的历史,让我对于中西思想的界限获得了一个感性的经验。在多年的学习之后,我完成了关于海德格尔思想研究的博士论文。1997年10月,我顺利地获得了奥斯纳布吕克大学的哲学博士学位。 毕业之后,虽然德国友人建议我在德寻找就业机会,但我还是决定回国工作。我学习西方哲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当她的传播者,而是为了更好地研究中国的思想,让我们古老的智慧在当今世界获得新的生命力。基于这样的理由,我回国工作是毫无疑问的了。

中西思想边界的行走

1998年,我回到了阔别七年之久的祖国。在几个不同的场合,我都情不自禁地哭了。这七年,有许多未曾预料的特别的人生经历。也许都是命运,但无论是幸运,还是厄运,我都要告别它,而开辟新的人生道路。 我辞退了北京的工作,再次回到母校武汉大学。后来,我也打消了去北京和外地工作的念头,在武汉大学工作至今。作为一名哲学教师,我主要是从事哲学教学和研究,无非就是读书、写书和教书。这看起来是一个单纯的工作,但实际上也非常复杂和沉重。我除了给同学们传授西方的哲学之外,还引导大家探索中国的智慧。我将这个理念总结成一个口号:走在中西思想的边界上。正是在这样一条道路上,我把生活世界理解为欲望、技术和智慧(大道)三者的游戏活动。这实际上是对于中国古老思想的现代诠释。道与欲、道与技一直是中国思想的主题。对此,我将它们赋予了新的意义,并置于一个新的关联中。 在哲学研究和教学的同时,我还荣幸地当选为十届和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,这使我具有了双重身份。因此,我在当好一个教师的同时,也全力当好一个人大代表。我用心着力研究教育、文化和社会问题,提出了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和注重文化发展等建议案。它们在社会上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,并促进了政府的相关工作。 今年是2009年,距离我第一次进入武汉大学的1979年,已经整整30年了。回想这30年的道路,我感到,人生的经历在根本上就是心灵的经历。正是心灵推动了人在天地间的各种行走。但只有一颗光明无限的心灵才能给人带来真正的自由。一个自由的人才有一个美好的世界。

(作者系著名哲学家,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第十届、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)